送葬与英雄之旅
我们(苏北农村)的送葬的过程, 实际上和 千面英雄 一书中强调的 神话英雄的历程 实际上拥有同一个精神内核.
英雄的旅程
千面英雄一书中, 提到英雄冒险的一般过程是: “神话中英雄历险之旅的标准道路是成长仪式准则的放大，即启程—启蒙—归来。这可以被命名为单一神话的核心单元. 英雄从日常的世界勇敢地进入超自然的神奇区域（X）；在那里遇到了传奇般的力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Y）；英雄带着这种力量从神秘的冒险之旅中归来，赐福于他的人民（Z）。”
接下来, 书中举了一些例子:
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上升到天国，盗取神的火后又回到尘世。
伊阿宋（Jason）驾船驶过撞岩进入充满奇异事物的海洋，用计谋战胜了守卫金羊毛的毒龙，带回金羊毛，使他有能力从篡位者手中夺回王位。
埃涅阿斯（Aeneas）进入冥府，渡过可怕的死亡之河，把面包扔给三个头的看门狗刻耳柏洛斯（Cerberus），最后终于和他死去父亲的幽灵相见，
他明白了一切真相：灵魂的命运、他将建立的罗马的命运以及如何能避免或承受住所有的重负。他通过象牙门回到了他的世界。
在这些英雄神话中, 英雄的历程大致如下:
受到召唤的人踏上旅程,他们首先在某个超自然化身的援助之下, 跨越”逾限”进入变幻不定的超自然领域.
那里生死的界限不再分明,危险处处潜伏,英雄在这里经受各种考验,
最终度过难关, 得以窥见宇宙的奥秘/与天父和好…
之后英雄需要带着他的战利品回到平凡的俗世,造福他的社群/国家/等等….
我们如何送葬?
我们(苏北农村)送葬的过程又是如何呢?
一般送葬队伍的组成是阴阳先生在前面, 负重抬着骨灰盒/棺材,与死者的女婿提着灯在前面走, 后面是是死者的亲属.旁边是乐队.
在村镇的边界或者路口, 有一个撑起来的草席,死者亲属在下葬之前需要给死者”送饭”, “烧纸”. 送葬出发的时候依然需要经过这个地点, 前往墓地. 一路上音乐不停,死者的亲属都需要穿孝服, 至亲还需要捧”哭丧棒”.
下葬之后,送葬的队伍需要回到那个草席位置,这个时候, 草席已经被烧掉了. 送葬的人们需要跨过草席的灰烬. 回到家中,一路上, 不能回头看,不能走回头路. 而回到家中之后, 人们脱掉孝服,开始聚餐,这个时候,人们可以和平日一样放松的谈笑了.
两者的对应关系
在这里, 如果我们把送葬的过程与英雄旅程对应起来,
其中墓地对应于超自然领域(墓地实际上就是冥府在物质世界的投射),
扎起的草席(祭坛)对应于英雄旅程中分割俗世与超自然领域的”逾限”,
阴阳先生(祭祀/巫师)就对应于给与英雄援助的超自然化身.
我们可以发现, 送葬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场护送死者进入冥间并返回的象征性的戏剧,人们通过送葬经历一场精神上跨越生死的冒险.
这个发现,可以解释之前我对送葬仪式的很多疑问:
为何孝服/孝帽 都看上去很不讲究?
因为这些衣服的作用只是一个符号,表明你的身份.
类似的, 为何葬礼上的乐队都一个调子,很难听? 因为这些音乐就是一个符号.悦耳什么的不是它的目的.它就是为了表明”演出”正在进行.
为何送葬前的”送饭”在草席前进行?
因为这个草席在精神意义上就是阴间阳间的分界线.尚在人间的人们只能到达这里了. 这个扎起来的草席就是穷人的祭坛. 当这个祭坛建立之后,墓地不再只是村外田间的一块泥地了,它变成了冥府的化身.同样送葬者的行动实际上是在精神层面的活动了, 你不能只用眼睛看到的举动来分析.
为何草席扎在村口而不是直接在墓地?
因为千百年来, 农民的活动范围就是在村口以内, 外面就是”未知”了,离开这些范围就意味着危险. 自然, 用对未知的恐惧来表示”阴间”的概念再合适不过了.
既然尚在阳间的人们不能超越阴阳的区隔,那么阴阳先生的作用就显而易见: 作为超自然力量的化身,在祭坛帮助人们进入阴间.
送葬的时候, 为何需要女婿提一个马灯?
因为精神意义上,送葬的人们出了草席的位置实际上就是身处阴间了. 而阴间在各种意义上都是和黑暗联系起来的. 所以送葬的人们需要灯光的指引.
为何是女婿提灯? 因为女婿是和死者很亲近但却没有血缘关系的男性.他的身份比较特别. 阴阳先生作为黄泉引路人, 他们的角色是完全超然于整个葬礼的,就像灯光师一样. 而女婿既是送葬者的一份子,他的身份同时也有”外人”的一部分,所以他可以承担一些功能性的角色.
为何人们在下葬之后回家, 不能走回头路, 不能回头看?
因为送葬的人们回家的过程, 就是从阴间回到阳间的过程. 死亡是无法抵抗的终极,墓地就是死亡的凝聚. 人们回家就是在逃避死亡的攫取. 所以头也不回的逃吧, 逃得越快越好.
这个规则, 全球通用.
古希腊神话中,俄尔普斯进入冥府要带回亡妻,结果在最后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亡妻就再次堕入冥府.
旧约中在索多玛要被上帝毁灭之前, 天使也是嘱咐罗德逃离的时候千万不能回头看,否则就会变成石头(死亡).
日本神话中的伊邪那岐去黄泉想要带回亡妻伊邪那美,也是因为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腐烂的亡妻而被吓跑, 导致亡妻与自己反目.
为何人们再回来的路上要跨越烧毁的草席?
跨越烧成灰的草席有两层含义. 首先, 人们再次通过草席(祭坛)回到了阳间/俗世. 其次,草席(祭坛)已经被毁坏,阴间与阳间的可能的路已经被摧毁,阴间中的死亡已经无法影响到阳间了.
至此, 回到家中的人们可以放心的吃喝,因为死者的身体已经下葬, 魂也被护送到冥府. 阴间的影响已经被阻挡, 送葬的人们也安全回到俗世.